夜深了。
雨彻底停了,一轮残月从破碎的云层后探出头来,清冷的光辉洒落,映得院子里积水微亮。风依旧吹着,带着雨后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,却也吹不散那萦绕在小院的、更深露重的寒意。
陈青衍换上了干爽的里衣,却毫无睡意。他坐在里屋自已的小木板床上,怀里依旧抱着那面已经擦拭干净的青蚨盘。罗盘温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,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但他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师父最后那几句沉重如山的话语。
“祸及子孙,形神俱灭……”
他打了个寒噤,将罗盘抱得更紧了些。七岁的他,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八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真正恐怖,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彻骨寒意,却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。原来师父平日里摆弄的这些符号、气机,并不总是带来好事,它们背后,藏着如此可怕的代价。
他又想起眠牛墩上那簇幽蓝的、冷冰冰的阴火,想起导引生气时地底那滑腻冰凉的触感,想起脚下那轻微的震动……这一切,都与他平日里熟悉的村庄、山林、溪流如此不通,仿佛揭开了世界另一层不为人知的面纱。而这层面纱之后,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未知与风险。
外间,王师傅也并未入睡。
油灯还亮着,他依旧坐在八仙桌旁,但手中不再是青蚨盘,而是一本纸张泛黄、边缘起毛的旧书。他并没有翻阅,只是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几个模糊的篆字,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灯苗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。
让青衍这么小就去触碰地脉气机,动用青蚨盘,实属无奈之举。这孩子命中的劫气,如通悬顶之剑,不知何时便会落下。他必须尽快成长,拥有自保甚至破局的能力。然而,拔苗助长,福祸难料。今日之举,是点燃了他前路的灯盏,还是加速了他走向命定深渊的步伐?
“万象混沌l……九星连珠……”王师傅在心中默念,这几个字如通千钧重担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穷尽毕生所学,推演天机,也只能窥见这模糊的轮廓。这孩子是变数,是棋局中唯一可能打破死局的那颗棋子,但也可能是导致一切彻底崩坏的导火索。
窗外,月光被一片飘过的薄云遮掩,小院再次陷入更深的昏暗。檐下的灯笼静静散发着昏黄的光,在那圈光晕之外,是无边的、蠢蠢欲动的黑暗。
王师傅抬起头,望向里屋方向,隔着薄薄的墙壁,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孩子不安的呼吸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极低极低,如通梦呓:
“路还长,劫难……才刚刚开始啊。”
这声叹息,轻飘飘地融入了夜色,未曾惊动里屋那怀抱着罗盘、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的少年。
而在少年朦胧的梦境边缘,那簇幽蓝的阴火再次一闪而逝,带着森然的寒意,与手中罗盘的温凉气息交织、碰撞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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